少年阿鱼

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

王九

  王九是和尚捡来的,那年和尚25岁。

  和尚俗名王辰,原先是个纨绔子弟,大病一场后离家出走皈依佛门。少时不着调,如今也不守规矩,将王九养在身边不入佛门到20岁。

  和尚一直是个懒的,自王九懂事以来,那小破庙里的事大多是王九干的。

  原先和尚也有些愧疚,偏偏王九身量过人又力气奇大,干什么活计都好像轻而易举,和尚正好落得轻松,也就没了那一点点的愧疚。

  和尚很少带王九下山,按他的说法是年轻时已经看遍了百态,无甚好看。但他不拘着王九,王九想下山他绝不拦着,还笑嘻嘻掏出几个小钱让王九自己买些吃食。

  王九很奇怪和尚哪里来的钱,和尚眼睛一闭往椅子上一趟:小孩子不用管这个,花就好。

  王九不喜欢和尚这种口吻,但又不知道怎样的口吻才算好。

  铁定是离家出走时带的,和尚绝对会干这种事。王九暗戳戳地想。

  有几次和尚在饭桌提到了王九的去向,王九啪一声把筷子拍到桌子上,和尚手一抖夹着的花生米掉到了地上。

  如此几番,和尚也就不再提这事儿。

  突然有一天,和尚语重心长地把王九拉倒菜园子的边上:“崽啊,我要出去云游了,这个地方交给你,你随意。”

  王九愣了一下,看了看和尚故作严肃认真的表情,又看了看破烂的小庙,慎重地点了点头。

  当晚王九做了顿和尚心心念念的较为丰盛的素宴,却看到了和尚压在碗下的信。

  信封里有一沓不少的银票。

  王九面无表情的把钱收好,然后面无表情的吃了已经冷掉的饭菜。

  不知为何,王九心里有点空。

  第二天露水还未干时,王九就给小庙落了锁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活了十年的地方。

  王九活到二十多岁,无甚牵挂,也无甚喜欢之物。

  王九去过学堂,书读得好。但王九不喜欢和孩子相处。

  事实上,王九似乎不喜和除和尚外的任何人相处。

  大概因为是被小时候抛弃的经历,和尚这样想着,就越发地护着王九来。

  那群孩子嘲笑王九过人的身高和沉默寡言,最重要的是,王九和一个和尚住在一起。

  王九不喜他们的姿态,而和尚顾着王九,所以和尚买了很多书,让王九自学。

  王九就在这个小破庙里,一待就是十年。

  王九下山后买了匹马一路去了江南,和尚从前总说江南是个好地方。

  在江南王九第一次过了元宵,男男女女脸上都挂着笑意,熙熙攘攘的街道热闹无比。王九也买了个花灯,拿到河岸时却不知要写点什么,最后写了自己的名字,看着花灯飘飘悠悠地和众人的游到了一起。

  在这里王九认识了个当红的歌姬,她有干净清爽的长相,清脆的歌声从屏风后悠悠地传出,又飘出花船,融进漆黑的夜里。

  初识那天歌姬坐在屏风后面低低地唱着时下流行的曲儿。

  “你很难过。”王九说。

  歌声停没有停下来。

  “你在难过。”

  歌声停下来,没有再继续。

  歌姬是个身世悲惨的女子,她刚得知自己被卖给一个商人,一个月后商人就会把她接走。

  “只请你记住我叫沈青。”而不是什么安颜。

  后来王九离开江南去了沿海地带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九总是想起沈青,这是王九第一次如此牵挂一个人,但不久后王九认识了孙眠,沈青的身影也就慢慢淡了。

  孙眠是个年轻的商人,他在海上损失了所有的财产,沦落到在码头搬运货物饿晕的地步。

  王九救了他,带着他一起去了云南。

  孙眠一路上对王九试好无数次,暗示两次,告白一次,王九没给出什么反应 。

  在王九看来,自己似乎不需要这些。王九从来没有对谁牵肠挂肚过,只是偶尔会想起故作严肃的和尚,有些好笑。

  事实上孙眠博学多才,长相端正,就是偶尔有些小执拗,这也是当初出海失败的原因。

  王九就是没感觉。在自己二十二年的生涯里,王九从未有过喜欢这种情绪。

  大概是被和尚养大的缘故。

  孙眠到云南后投靠朋友做起了药材生意,告别了王九。

  王九牵着自己的马,又开始了自己漫长而无目的的旅程。

  和尚口中那些零零散散的抽象地名,都变作了不同的风景。

  这一路上王九遇到过很多人,也听说了很多故事。和侠客一起躺在屋顶喝过酒,和猎户一起在林子里围捕过虎,见过无际的海,也望过通红的天,听大风拂过林海涛声直传心底。

  就在这五年里,王九几乎干了所有之前没有干过的事,比如四处闯荡,结交一票好友。

  后来王九又见过几次孙眠,孙眠把王九引为知己。此时他已是一个成功的大商人,身边多了一个明媚皓齿的女孩,看着他时眼里满满都是笑意。

  偶尔王九也会羡慕孙眠,这时孙眠就会挤眉弄眼地让王九也找一个。

  王九笑着摇摇头,拼命想要想起一张让自己想共度一生的脸,想起的却都是在小庙里的种种。

  王九总是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一块,空落落的,在偶尔失眠的夜里异常明显。

  在二十五岁的这一天,

  王九终于决定向诸位好友道别。

  王九喝了最后一杯酒,骑上马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

  莫名的冲动,王九想去漠北。

  和尚唯一没提起过的漠北。

  王九用那五年攒下的全部银钱在漠北买下一个客栈。

  在漫天的黄沙里,王九最爱坐在柜台内看着夕阳把天染得通红。

  风尘仆仆的旅人大多背着刀剑,来来去去从未见过熟悉的面孔。

  直到有一天,和尚走进了客栈。他依旧是六年前那副样子,总是一张笑眯眯的脸,只是换了一身衣服,不再作和尚打扮。

  当时王九在喝酒,上好的烧刀子,这让王九以为自己晕了头做梦了,又梦到了和尚。

  王辰就在客栈里住了下来,那天他路过此地,鬼使神差地进了客栈,被醉醺醺的王九抱了个满怀。他觉得自己早就该来这儿的。

  而王九觉得,自己的颗心终于被填满了。

  在王九和王辰同居的第四年,冬天,一个阳光明亮但依旧很冷的早晨,王辰因旧疾复发逝于病榻。

  王九彻夜未眠,在安葬了王辰后,王九卖了酒店离开了漠北。那天漠北下了一场大雪,雪花很快就覆盖了王九的脚印。

  细细算来,两人在一起二十四年,明白对方心意,不过短短四年,可王九依旧觉得此生无憾。想必,和尚是,王辰也是。

  他们只是一个明白得太迟,一个想通得太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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